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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全文〗《伊本·西那的飞人论证和原初自我意识的通透性》(2024年)

〖论文全文〗《伊本·西那的飞人论证和原初自我意识的通透性》(202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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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4-05-24 15:17・IP 属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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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治疗书·论灵魂》中的飞人论证
二、飞人论证与蒙面人谬论
三、原初自我意识及其通透性

由衷感谢《世界哲学》2024年第2期刊发拙文,感谢责任编辑张琳老师对拙文细致的编辑和调整。全文约1万2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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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伊本·西那的飞人实验是阿拉伯哲学史上最著名的思想实验之一。飞人实验的最完整版本以飞人论证的形态出现在伊本·西那的中期哲学大全《治疗书·论灵魂》中,旨在证明人的灵魂(或自我)的存在及其非物质性。国际学界关于如何解读飞人论证一直存在着诸多争议,很多学者提出降低门槛式的解读,认为它不是一个严格的、成功的论证,因为它似乎涉及蒙面人谬论。然而,伊本·西那在晚期哲学书信集《探讨》中,却明确指出飞人论证是一个“确凿的论证”。事实上,重构飞人论证而不犯下蒙面人谬论的关键,在于揭示其隐藏前提——原初自我意识的通透性;而这一通透性论点,已经蕴含在了伊本·西那在晚期哲学著作《探讨》和《注释》中所详尽阐发的原初自我意识理论中。

关键词:伊本·西那(阿维森纳);飞人思想实验;灵魂;自我意识;蒙面人谬论

中图分类号:B371 文献标识码:A


伊本·西那[Ibn Sīnā,拉丁名 “Avicenna”(阿维森纳),970—1037,阿拉伯逍遥学派集大成者]的“飞人实验”(或称“悬浮的人”),是阿拉伯哲学史上最著名的思想实验之一。飞人实验最初出现在伊本·西那的中期哲学大全《治疗书·论灵魂》(Al-Shifāʾ: al-Nafs,以下简称《论灵魂》)I.1和V.7,后来再次出现在他的晚期哲学精要《提示与提醒》(Al-Ishārāt wa-l-Tanbīhāt)。[1]其中,飞人实验的最完整版本见于《论灵魂》I.1的结尾,是国际学界关注和讨论的主要版本。飞人实验在这里以一个论证的形态出现,以下称之为“飞人论证”。关于飞人实验和飞人论证,国际学界已有相当丰富的研究,[2]但一直存在着诸多争议。针对这些争议,本文旨在为飞人论证提出一种全新的哲学重构。

本文首先详细翻译、分析和讨论《论灵魂》I.1中的飞人论证。对于飞人论证的精确解读,需要结合伊本·西那在晚期哲学书信集《探讨》(Al-Mubāḥathāt[3]第三卷中关于飞人论证的关键回顾。事实上,在伊本·西那创作于哲学生涯中期的《论灵魂》中,关于如何理解和重构飞人论证的信息较为有限。但在晚期的《探讨》中,针对艾布·卡西姆·基尔马尼(Abū l-Qāsim al-Kirmānī,生卒年不详,约与伊本·西那同期)对于飞人论证的全面反驳,伊本·西那以此作为契机深入反思飞人论证的本质,并详细回应艾布·卡西姆的反驳。伊本·西那在《探讨》中指出:飞人论证建立在一个涉及“原初自我意识”(al-shuʿūr bi-l-dhāt/primitive self-awareness)[4]的飞人假设和前提之上,对于接受这一前提的“拥有理解力和敏锐见识者”,飞人论证应是一个“确凿的论证”(ḥujja qāṭiʿa/conclusive argument),旨在证明每个人的“灵魂”(nafs/soul)或“自我”(dhāt/self)的存在(wujūd/existence)及其非物质性(tajarrud/incorporeality)。事实上,中世纪关于飞人论证争论的焦点,在于其涉及自我意识的飞人假设和前提是否成立。此外,当代国际学界关于飞人论证的很多争议,均可以结合《探讨》得到解决。

然而,仍有一个关键争议无法通过分析《探讨》中的相关文段予以解答,亦即飞人论证究竟是否是一个成功的论证,它是否涉及“蒙面人谬论”(Masked Man Fallacy)[5]。简言之,伊本·西那主张从飞人的自我和身体(及任何其他形体)在心智中的区分,足以推出自我和身体(及任何其他形体)在现实中的区分,他据此论证每个人的灵魂(即自我)的非物质性。虽然在中世纪似乎无人对此提出异议,但这一点在当代却成为批判飞人论证的关键点,很多学者认为飞人论证不应解读为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论证,否则将犯下蒙面人谬论。[6]但这种对于飞人论证降低门槛式的解读,却与伊本·西那的本意不符;因为他已在《探讨》中明确指出飞人论证是一个“确凿的论证”和“三段论”(qiyās/syllogism)。因此,解读飞人论证的最大难点,在于如何既不降低门槛、保全论证的严格性,又要避免蒙面人谬论、彰显论证的有效性和说服力。本文主张:重构飞人论证而不犯下蒙面人谬论的关键,在于揭示它的隐藏前提——原初自我意识的通透性(transparency of primitive self-awareness)。事实上,自我意识的通透性这一论点,已经蕴含在了伊本·西那的原初自我意识理论中,是他关于自我意识基本结构的分析的一个必然推论。尽管在中期的《论灵魂》中,伊本·西那尚未重点关注飞人实验背后的原初自我意识现象,但在《探讨》和另一本晚期哲学注释集《注释》(Al-Taʿlīqāt[7]中,他详尽阐发在晚期极为关注的原初自我意识理论;这一理论在阿拉伯哲学史上影响深刻且深远,[8]同时它也是精确解读和重构飞人论证的基础和关键。


一、《治疗书·论灵魂》中的飞人论证

飞人实验最早出现在《论灵魂》I.1的结尾,伊本·西那写道:

(引文一)(1a=论证的性质及受众)我们应该在此处指出,一个通过提醒(al-tanbīh)和提示的方式、对于属于我们的灵魂之存在的确证(ithbāt wujūd al-nafs)。这对于自身拥有观察真理能力者来说位置正合适,他们无需教育、警醒,或者纠正谬误。
(1b=思想实验)那么我们说:应该假想我们中的一个人好像瞬间被造,并且完整地被造。但是他的视觉被遮蔽于对外物的直观。他被造为落于空气或空间中,并且没有空气阻力触碰他,以至于他会感觉到触碰。他的肢体分开,它们不相遇或相触。
(1c=小前提)而后,他深思能否确定他的自我的存在(wujūd dhātihi)。那么他不会怀疑他对于“他的自我(dhāt)是存在的”(这一点)的确定。同时,他不确定任何外肢、内脏、心脏、大脑,或任何外界事物。而是,他确定他的自我(dhāt),并且没有确定它拥有长宽高。即便在那种情况下他能够想象一只手或者另一个肢体,他也不会将它想象为其自我(dhāt)的一部分,或者其自我(dhāt)之中的一个条件。
(1d=大前提)你知道,被确定者不是没有被确定者,而被确认者(al-muqarr bi-hi[9]不是没有被确认者。
(1e=结论)因此,他已确定其存在的那个自我(dhāt),就是专属于他的;鉴于它(即他的自我)就是他本身,而不是他没有确定的他的身体或肢体。
(1f=目的)那么,谨慎者就拥有一条路径来注意灵魂的存在(wujūd al-nafs),作为一个并非身体、也并非形体的事物,并且他能够亲知和感受那个事物(即灵魂)。但如果他疏忽它(即灵魂),则需要警醒。[10]

引言已指出,出自《论灵魂》I.1的引文一,是飞人实验的最完整版本,以飞人论证的形态出现,是国际学界关注和讨论的主要版本。关于飞人论证,学界的分歧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一)鉴于“dhāt”一词在阿拉伯语中有多种含义,那么飞人论证中屡次提到的“dhāt[11]究竟指的是“自我”(self),还是灵魂的“本质”(essence,与māhiyya/quiddity基本同义)?(二)飞人论证究竟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论证”(ḥujja/argument or proof),抑或仅是一个不严格的“提示”或“提醒”(tanbīh/reminder)?(三)飞人论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12]

对于这三点疑问的解答,会决定我们如何准确地理解和重构飞人论证。事实上,这些疑问均可在《探讨》第三卷伊本·西那关于飞人论证的详细回顾[13]中找到答案,他写道:

(引文二)(2a)至于这个建立在要求自我意识(shuʿūr bi-l-dhāt)的假设之上的、确证灵魂(的存在)的论证(al-ḥujja al-muthbita lil-nafs,即飞人论证)……这并不是一个强迫你的论证,因为那个解释建立在一个反思性前提(muqaddima iʿtibāriyya/reflective premise)[14]之上;而对于它(即这个前提)的确信,只有对于拥有理解力和敏锐见识者是容易的。……
(2b)有些三段论(qiyāsāt/syllogisms)建立在的确仅有一些人确信而一些人不确信的前提之上,比如有些前提是感觉性的、经验性和观察性的等等。比如盖伦(Jālīnūs/Galen)解释到有些骨头是敏感的,根据他所拥有的关于牙齿的经验。……
(2c)总之,这个论证要么是白费的(ḍāʾiʿa),要么是确凿的(qāṭiʿa)。它对于其心智无法理解这种反思(iʿtibār,即飞人假设)的人而言,是白费的。……但它对于有见识者是确凿的。[15]

根据引文(2a),飞人论证的受众有限,因为它建立在一个涉及自我意识的“反思性前提”之上(具体所指下详),有些人会确信这一前提,而有些人会怀疑。(2b)解释到,有些三段论前提并不是被普遍认可的,而是必须要基于个人亲身经验。比如盖伦提出“有些骨头是敏感的”,拥有牙齿敏感经验的人会确信这一前提,而从未经验过任何骨头敏感的人则会予以怀疑。(2c)指出,只要一个人拥有足够的理解力和见识、确信飞人论证的反思性前提,那么飞人论证就应是一个确凿的三段论。

据此,足以得出伊本·西那本人对于上述三点疑问的解答:(一)飞人论证中所讨论的“dhāt”显然指的是“自我”,而并非灵魂的“本质”;(二)飞人论证是一个严格的、“确凿的论证”、“三段论”,尽管其受众局限为“拥有理解力和敏锐见识者”;(三)飞人论证旨在“确证人的灵魂的存在”(尽管这一说法并不精确,详见本节结尾)。

回到引文一的飞人论证本身。(1a)首先说明论证的性质及受众。之所以说飞人论证“通过提醒和提示的方式”确证人的灵魂的存在,并且其受众局限为“自身拥有观察真理能力者”,正是因为飞人论证基于一个并非被普遍认可的、要求个人亲身经验的反思性前提,如引文二已解释的。

引文(1b)引入飞人实验,这个思想实验共包含五个条件:(一)飞人瞬间被造,因而没有任何先前的知识;(二)完整被造,所有官能都能正常运转;(三)双眼蒙蔽,(四)悬浮于空气中,但感受不到气流,并且(五)肢体分开而不相触,因而无法通过任何感觉来认知自己的身体或任何外物。简言之,飞人思想实验旨在帮助实验者假想出一种极端的“飞人状态”,此状态已排除所有其他认知对象(除了自我),无论是先前的或当下的、外在的或内在的。在飞人状态下,根本没有任何其他对象(除了自我)供飞人去感觉、想象、记忆或理解,尽管飞人的所有官能均能正常运转。事实上,飞人状态的本质,就是一种“认识论真空”(Epistemological Vacuum)状态。

在飞人这种认识论真空状态下,引文(1c)提出飞人论证的小前提,也就是引文二提到的涉及自我意识的“反思性前提”。(1c)指出,飞人仅仅会“确定他的自我的存在”。同时,他不会确定自己的身体或其任何部分(如外肢或内脏),也不会确定任何外界事物,亦不会将自我确定为一个拥有长宽高的形体(jism/body)。本文称这种状态为“纯粹自我意识”(Pure Self-Awareness)状态。

根据《探讨》第三卷,中世纪关于飞人论证争论的焦点,就在于其涉及自我意识的小前提是否成立。也就是说,飞人是否拥有自我意识;或者说,飞人思想实验中所描述的认识论真空状态,是否就等同于纯粹自我意识状态。据伊本·西那称,艾布·卡西姆强烈反对这个小前提,认为飞人无法意识自我。这尤其是因为艾布·卡西姆主张一种关于自我意识的“推知模型”(deductive model),认为自我意识必须从关于其他事物的认知中推知,“因为一个人只有将其自我认知为认知主体时,才能认知(其他)事物”[16]。换言之,只有当一个人认知其他事物时,才能从这一认知中推知他是认知主体,从而意识到自我。但鉴于飞人处于认识论真空中,已经排除了所有其他认知对象(除了自我),所以飞人无从推知其自我意识。作为对艾布·卡西姆的回应,伊本·西那详细分析我们的日常自我意识,以求证明飞人拥有纯粹自我意识是具有说服力的。他论证到:首先,自我意识的客体不可能是整个身体或身体的任何部分;其次,自我意识既不通过感觉,也并非从任何行为中推知。[17]因此,尽管飞人处于认识论真空中,但这并不阻碍飞人意识自我;因为我们的日常自我意识事实上也无需身体,亦无需诉诸任何感觉和行为。

尽管如此,伊本·西那还是退一步,承认飞人论证的自我意识小前提并非人人都会确信,而是必须要求实验者的亲身经验。这就如同假设一个人从未经历过牙疼或任何骨头疼痛,那么他就不会全然信服盖伦关于“有些骨头是敏感的”的论断。同样地,如果一个人从未亲身经验过纯粹自我意识(或与之相近的直接自我意识),那么他也会对“飞人仅仅确定他的自我的存在”这一反思性前提怀疑不定,无论伊本·西那如何详细地回应艾布·卡西姆的批判,无论他如何有力地证明认识论真空状态不会阻碍飞人的纯粹自我意识。有人可能会反驳:既然飞人实验是一个思想实验,那么其中所涉及的纯粹自我意识状态似乎也应是假想的,因而无法在现实中实际经验。这里有两种可能的回应。第一种回应是主张“拥有理解力者”确实能够借助飞人实验,亲身经验纯粹自我意识;但这或许会致使飞人论证变得些许专断,也就是说,只有亲身经验过纯粹自我意识者,才有权评判飞人论证。另一种较为温和的、更具说服力的回应,是不要求实验者经验纯粹自我意识状态,而是仅需借助飞人实验亲身经验无中介的、直接的自我意识即可,由此便足以推想出飞人的纯粹自我意识,进而确信飞人论证的小前提。或许,我们也可以不借助飞人实验而是通过其他方式,来亲身经验直接的自我意识,比如通过冥想清除所有杂念,从而仅仅聚焦自我。

引文(1d)点明飞人论证的大前提:“被确定者不是没有被确定者。”(1e)是结论:既然飞人在认识论真空中会处于纯粹自我意识状态、仅仅确定其自我的存在,同时他不确定他的身体或其任何部分;所以自我不同于身体(下节会详细讨论飞人论证的有效性)。(1f)进一步说明飞人论证的目的:确证“灵魂(即自我)的存在,作为一个并非身体、也并非形体的事物”。此外,飞人论证的特点和优势,在于能够引导实验者“亲知和感受”自己的灵魂或自我,由于飞人论证调用和诉诸实验者的直接自我意识。

根据以上分析,飞人论证的思路是首先通过飞人思想实验帮助实验者亲身经验自己的直接自我意识,从而直接揭示出每个实验者的自我的存在(作为反思性小前提),进而构建飞人论证来证明自我不同于身体或任何其他形体。因此,飞人论证的结论有二:一是自我的存在,严格来说,这是通过飞人思想实验直接体认的结果;二是自我的非物质性,这才是通过飞人论证所推得的结论。因此准确来说,飞人论证作为一个论证,其直接结论应是自我的非物质性。后来,飞人论证的简化版本又在《论灵魂》V.7中再次出现,目的仅在于证明人的灵魂或自我不是身体。[18]

很明显,飞人论证的一个隐含前提是:对于人类而言,每个人的“灵魂”(nafs),即是每个人的“自我”(dhāt)。伊本·西那在《论灵魂》I.1中并未针对这一前提加以说明。但在V.7中,他解释到这一前提应是自明的:我凭直觉即可知道我的“自我”就是所谓的“灵魂”,[19]也就是作为我的诸种生命活动(如营养、生长、繁殖、感觉、凭借意愿运动、理性认知等)之本原(mabdaʾ/principle)的东西——这是“灵魂”一词的通常所指。[20]


二、飞人论证与蒙面人谬论

引言已指出,国际学界很多学者认为伊本·西那的飞人论证犯下了蒙面人谬论。这里不妨将飞人论证与下面的蒙面人谬论做以比较:

宰德确定在场蒙面人的存在。
宰德不确定阿姆尔的存在。
确定者不是没有被确定者。
所以,蒙面人不是阿姆尔。[21]

由于蒙面人蒙着面,宰德关于在场蒙面人的认知显然是“非透明的(opaque),而不是通透的(transparent)”[22],如果宰德摘下蒙面人的面具,他可能会发现蒙面人正是阿姆尔;因此,宰德无权得出蒙面人不是阿姆尔。这即是蒙面人谬论,而很多学者正是批判伊本·西那的飞人论证也犯下了同样的逻辑谬误。具体而言,飞人的自我或许正是他的身体或身体的一部分,或是某个物质性形体,但鉴于飞人对于其在场自我的认知似乎是非透明的而不是通透的,所以飞人无从知晓这一点。如果飞人能够“摘下自我的面具”,那么他可能会发现他的自我事实上正是,比方说,他的大脑或大脑活动本身。因此,伊本·西那仅有权做出自我和身体之间“在认识或现象上的区分(epistemic or phenomenological distinction)”[23],但由此进一步得出自我和身体之间的形上的、现实的区分(metaphysical, real distinction),则是不合理的、错误的。

然而,伊本·西那的飞人论证真的犯下了蒙面人谬论吗?如果飞人关于他在场自我的认知是完全通透的,自我就不会是任何意义上的“蒙面人”,那么伊本·西那就有权得出飞人在场的自我不是其缺席的身体或任何其他形体,因此飞人论证将不涉及蒙面人谬论。这就像如果宰德完全知晓在场的哈立德的身份,而哈立德并未蒙面,那么宰德就有权得出在场的哈立德不是缺席的阿姆尔。这便是本文所主张的、用于重构飞人论证的“自我意识的通透性”路径。也就是说,在自我意识中,一个人已经完全地、彻底地认知了其通透的自我。一个人的自我即是在他的自我意识中所呈现出的样子,自我在自我意识中已全然显现;自我既不是在任何意义上隐蔽的(khafī/hidden or obscure)“蒙面人”,亦没有任何隐蔽的、未知的部分。采用“自我意识的通透性”路径来重构飞人论证,既能不降低门槛、保全论证的严格性,又能避免蒙面人谬论、彰显论证的有效性和说服力。下节将会分析:自我意识的通透性这一论点,事实上已经蕴含在了伊本·西那的原初自我意识理论中。


三、原初自我意识及其通透性

本节简要概述伊本·西那在晚期的《探讨》和《注释》中所详尽阐发的原初自我意识理论,[24]随后分析原初自我意识的基本结构并论证其通透性。伊本·西那在《注释》中写道:

(引文三)(3a)自我意识对于灵魂是本己性的(dhātī/essential),并非获取自外界。似乎如果自我发生,意识就随之一并发生。(自我)并非通过某个器官(āla/organ)来意识自我;而是,(自我)通过自我本身、源自自我本身地意识自我。(自我的)自我意识是一种非限定意义上(ʿalā l-iṭlāq)的意识,我的意思是,它在任何方面都没有任何条件。自我就是一个恒常意识者,并非有时(意识)而有时不(意识)。……
(3b)我对于我的自我的认知(idrāk/apprehension)是构成“我”的事物(amr muqawwim lī),它并不是出自对于另一个事物的考虑而发生于我的。因为如果我说“我做了某事”,那么我就是在表达我的自我认知,即便我忽略了对于它(即自我)的意识。[25]否则,如果我没有首先考虑我的自我,那么我从哪里会知道“我做了某事”?因此,我已经首先考虑了我的自我,而后(才考虑)它的行为;我并没有考虑(另)一个我通过它来认知我的自我的事物。[26]

引文(3a)指出原初自我意识的四个特点。自我意识是(一)本己性的(dhātī),(二)无中介的(bi-lā wasaṭ),(三)无限定的(muṭlaq)或无条件的(bi-lā sharṭ),和(四)恒常的(dāʾim)。[27]引文(3b)阐明原初自我意识(也称“自我认知”)的具体所指。“自我意识”这一术语在哲学和心理学中可以有多种意指,而伊本·西那所关注的自我意识,是指那种最原初、最根本、最普遍的,自我对于自我本身的最直接认知。原初自我意识直接负责每个人的自我、每个“我”的形成。伊本·西那论证到:无论我做任何事,我总是知道是“我”做了那些事;相似地,无论我认识任何事物,我也总是知道是“我”认识了那些事物。[28]这就说明:在做任何事、认识任何事物之前,我总是已经事先考虑、认知、意识了自我,因而才会知道“我”是知行的主体。简言之,原初自我意识如此普遍,它构成一个人的一切知行的基础,唯有如此,我才会总是知道是“我”在认知、“我”在行动,才会总是知道“我”是知行的主体,而知行是属于“我”的。打个比方,原初自我意识就像是一部电脑最基本的后台程序,它总是在后台运行且永远无法关闭,一旦关闭电脑就会立即停止运行;相似地,一个人一旦停止意识自我,他就不再是一个“我”。

正是由于原初自我意识如此根本、如此普遍,致使我们通常不会特别注意到这种自我意识的存在。这就如同我们经常不自觉地在使用矛盾律,但对于矛盾律本身的揭示,却需要依靠逻辑学。[29]相似地,虽然我们总是在意识着自我,但我们的自我意识却几乎总是与其他认知混杂在一起。伊本·西那所设计的飞人思想实验,正是帮助我们清除一切杂念,从而聚焦自我意识本身的绝妙方式。通过排除自我之外的所有其他认知对象、创造出一个认识论真空状态,飞人实验迫使我们将注意力转向那最根本的、无时无刻不在运行的、构成我们每个人的自我、每个“我”的原初自我意识本身,从而“调出自我意识后台程序”。

事实上,自我意识的通透性这一论点,已经蕴含在了伊本·西那的原初自我意识理论中,是他关于自我意识基本结构的分析的一个必然推论。伊本·西那关于自我意识结构的论证十分繁多且复杂,并且分散在不同著作中,简要概括如下。他首先通过一系列论证,排除了至少四种关于自我意识结构的错误选项。(一)无论自我意识的主体或客体都不是整个身体或身体的任何部分。[30](二)自我意识既不通过感觉作为中介,也并非从任何行为中推知。[31](三)自我意识不同于自我理解(self-intellection),它并不是通过理性认知(ʿaqlidrāk ʿaqlī/intellectual understanding)的方式,来认知自我的实质(ḥaqīqa/true nature)或本质(māhiyya/quiddity)。[32](四)自我意识也不通过任何关于自我的“印记”或“印象”(athar/impression)。[33]在排除上述错误选项后,伊本·西那在《注释》中阐明自己的立场如下:

(引文四)自我在任何状态下都在场(ḥāḍira/present)于自我,这里没有对于自我的疏忽(dhuhūl)可言。自我的存在(wujūd)自身,就是自我对其自我的认知(idrāk)自身。那么自我不需要(有意地)去认知自我;因为自我(总是)被认知着,并在场于自我,这里没有任何认知主客体之间的区别可言。[34]

简言之,伊本·西那主张自我意识的基本结构,即是自我对于自我本身的直接的、无中介的“在场”(ḥuḍūr/presence)。相似地,他还写道:“当你意识你的自我时,那里必然有意识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同一性(huwiyya/identity)。……至于自我意识,则意识主体就是自我自身,所以那里有同一性,而在任何方面都没有异己性(ghayriyya/otherness)。”[35]此外,伊本·西那进一步在引文四中指出:自我意识或认知,就等同于“自我的存在(wujūd al-dhāt)”。[36]换言之,自我意识即是自我的存在模式或方式(mode of existence),自我只能通过自我意识这种模式而存在;而只要自我存在,自我就正在意识着自我。

既然自我意识的基本结构,就是自我对于自我本身的直接在场,其中主客体完全同一,且不涉及任何他物作为中介;并且自我意识甚至就等同于自我的存在,是自我的存在模式;那么自我意识无疑是完全通透的。自我每时每刻都在直接地意识着在场的自我本身;因此,自我对于自我本身,不可能是在任何意义上隐蔽的“蒙面人”,也不可能有任何隐蔽的、未知的部分。尽管如此,笔者尚未在伊本·西那的相关著作中,找到他十分明确地阐述自我意识的通透性这一论点的相关文段,但上文已经证明,伊本·西那无疑默许了这一论点。J.考库瓦(Jari Kaukua)也认同伊本·西那主张自我意识的通透性。[37]在后伊本·西那传统中,照明学派创始人希哈卜·丁·苏赫拉瓦尔迪(Shihāb al-Dīn al-Suhrawardī,1154—1191)全盘继承并发展了伊本·西那的原初自我意识理论,他通过详细分析自我意识的本质,发展出一套全新的“在场认知”(ʿilm ḥuḍūrī/presential knowledge)认识论,作为其照明哲学的认识论根基。[38]苏赫拉瓦尔迪明确提出自我意识的通透性论点,比如,他在《照明哲学》(Ḥikmat al-Ishrāq)中写道:“你的自我对于你的自我的认知,必然是因其本身(li-nafsihā)且如其所是(kamā hiya);你必然永远不会缺席于你的自我,或你的自我的(任何)部分。”[39]此外,苏赫拉瓦尔迪的著名评注者、犹太哲学家伊本·卡姆那(Ibn Kammūna,1215—1284)同样写道:“如果一个事物的自我认知……仅仅通过事物对于其自我的不缺席(ʿadam ghayba/non-absence),那么在事物之中怎会有任何东西对于它隐蔽(yakhfā)?因此,事物的自我认知不会超过它的自我。”[40]

鉴于原初自我意识是通透的,那么飞人必然已经完全地、彻底地认知了他在场的自我;并且由于飞人处于认识论真空状态,他的身体或任何其他形体都不会同时出现在他的纯粹自我意识中;由此足以得出:他在场的自我(即灵魂)不是他缺席的身体或任何其他形体,因而是非物质性的。如上节已经说明,诉诸“自我意识的通透性”路径来重构飞人论证,便不会涉及蒙面人谬论。

最后必须强调的一点是:飞人论证仅旨在证明人的自我(即灵魂)不同于身体(及任何其他形体),自我和身体构成一对形上的、现实的区分(metaphysical, real distinction),而不仅是在认识或现象上的区分;但它并不强力到足以证明自我是一个独立于身体的非物质实体(jawhar mujarrad mustaqill/independent incorporeal substance)。飞人论证并没有排除自我可能拥有某种物质基础(如大脑)或通过某种方式依存于身体,就像软件依存于硬件一样;飞人论证仅旨在证明自我不同于身体、是非物质性的,就像软件不同于硬件、是非物质性的。换言之,飞人论证仅旨在确立一种较温和版本的身心二元论(即身心现实区分但心未必独立于身),但不足以确立较强版本的身心二元论(即身心现实区分且心可独立于身)。较强版本的身心二元论,事实上是伊本·西那后来在《论灵魂》V.2中,通过另一个复杂论证而确立的。[41]精确把握飞人论证的强度,对于解读和重构飞人论证尤为重要。如果误解了飞人论证的强度,误以为它旨在证明人的灵魂或自我是一个独立于身体的非物质实体,旨在确立较强版本的身心二元论;那么即便诉诸本文所提出的“自我意识的通透性”路径,飞人论证仍不会是一个有效的、成功的论证。

参考

  1. ^《治疗书·论灵魂》和《提示与提醒》的阿拉伯语文本分别参见Ibn Sīnā, Avicenna’s De Anima (Arabic Text): Being the Psychological Part of Kitāb al-Shifā’, Fazlur Rahman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9; Ibn Sīnā, Al-Ishārāt wa-l-Tanbīhāt, Mujtabā al-Zāriʿī ed., Būstān-i Kitāb, 2013。《治疗书·论灵魂》的中文译本参见伊本·西那(阿维森纳):《论灵魂——<治疗论>第六卷》,北京大学哲学系译,商务印书馆,1963。这个译本较早且是从法语转译,仅作参考。
  2. ^国际学界代表性研究参见Michael Marmura, “Avicenna’s ‘Flying Man’ in Context”, The Monist 69 (1986): pp.383-395; J.R. Michot, “La réponse d’Avicenne à Bahmanyâr et al-Kirmânî: Présentation, traduction critique et lexique arabe-français de la Mubâḥatha III”, Le Muséon 110 (1997): pp.143-221; Dag Hasse, Avicenna’s De Anima in the Latin West: The Formation of a Peripatetic Philosophy of the Soul, 1160–1300, The Warburg Institute, 2000, pp.80-92; Richard Sorabji, Self: Ancient and Modern Insights about Individuality, Life, and Death,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6, pp.222-226; Deborah Black, “Avicenna on Self-Awareness and Knowing that One Knows”, in The Unity of Science in the Arabic Tradition, Shahid Rahman, Tony Street, and Hassan Tahiri eds., Springer, 2008, pp.63-87; Lukas Muehlethaler, “Ibn Kammūna (d. 683/1284) on the Argument of the Flying Man in Avicenna’s Ishārāt and al-Suhrawardī’s Talwīḥāt”, in Avicenna and His Legacy: A Golden Age of Science and Philosophy, Y. Tzvi Langermann ed., Brepols Publishers, 2009, pp.179-203;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chap.2; Tommaso Alpina, “The Soul of, the Soul in Itself, and the Flying Man Experiment”, Arabic Sciences and Philosophy 28 (2018): pp.187-224; Peter Adamson and Fedor Benevich, “The Thought Experimental Method: Avicenna’s Flying Man Argumen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Association 4 (2018): pp.147-164; Jari Kaukua, “The Flying and the Masked Man, One More Time: Comments on Peter Adamson and Fedor Benevich, ‘The Thought Experimental Method: Avicenna’s Flying Man Argumen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Association 6 (2020): pp.285-296。关于飞人实验在中世纪拉丁传统中的接受,参见Juhana Toivanen, “The Fate of the Flying Man: Medieval Reception of Avicenna’s Thought Experiment”, in Oxford Studies in Medieval Philosophy, Vol. 3, Robert Pasnau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64-98。关于飞人实验与笛卡尔“我思”(cogito)的异同之处的比较,参见Thérèse-Anne Druart, “The Soul and Body Problem: Avicenna and Descartes”, in Arabic Philosophy and the West: Continuity and Interaction, Thérèse-Anne Druart ed.,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ab Studies, 1988, pp.27-49。
  3. ^《探讨》的阿拉伯语文本参见Ibn Sīnā, Al-Mubāḥathāt, Muḥsin Bīdārfar ed., Intishārāt-i Bīdār, 1992。《探讨》是伊本·西那与学生巴赫曼亚尔(Bahmanyār,993—1066)及伊本·宰伊拉(Ibn Zaylā,983—1048)之间的哲学书信集,追溯至伊本·西那的哲学生涯晚期。(Cf. Dimitri Gutas, Avicenna and the Aristotelian Tradition: Introduction to Reading Avicenna’s Philosophical Works, Brill, 2014, p.159)关于《探讨》一书的详细研究,参见David Reisman, The Making of the Avicennan Tradition: The Transmission, Contents, and Structure of Ibn Sīnā’s al-Mubāḥathāt (The Discussions), Brill, 2002。
  4. ^跟随D.布莱克(Deborah Black),“自我意识”的翻译有时会补充“原初”二字。(Cf. Deborah Black, “Avicenna on Self-Awareness and Knowing that One Knows”, in The Unity of Science in the Arabic Tradition, Shahid Rahman, Tony Street, and Hassan Tahiri eds., Springer, 2008, pp.63-87)“原初自我意识”的具体所指详见本文第三节。
  5. ^关于“蒙面人谬论”,参见Charles Taliaferro, “Masked Man”, in Bad Arguments: 100 of the Most Important Fallacies in Western Philosophy, Robert Arp et al. eds., Wiley Blackwell, 2019, pp.364-366。
  6. ^Cf. Deborah Black, “Avicenna on Self-Awareness and Knowing that One Knows”, in The Unity of Science in the Arabic Tradition, Shahid Rahman, Tony Street, and Hassan Tahiri eds., Springer, 2008, p.65;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37; Jari Kaukua, “The Flying and the Masked Man, One More Time: Comments on Peter Adamson and Fedor Benevich, ‘The Thought Experimental Method: Avicenna’s Flying Man Argumen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Association 6 (2020): pp.292-295.
  7. ^《注释》的阿拉伯语文本参见Ibn Sīnā, Al-Taʿlīqāt, Seyyed Hossein Mousavian ed., Iranian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2013。根据S.H.穆萨维安(Seyyed Hossein Mousavian),《注释》是伊本·西那所编写的一本哲学注释集,共包括1013条长短不一的注释,涉及逻辑学、物理学、形上学,此书是伊本·西那的最晚期著作之一,可能包含他的一些最成熟的论点。(Cf. Ibn Sīnā, Al-Taʿlīqāt, Seyyed Hossein Mousavian ed., Iranian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2013, “Introduction”, pp.3-4)
  8. ^Cf.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9. ^F.拉赫曼(Fazlur Rahman)校本的阿拉伯语原文“al-muqarraba”(被靠近者)文意不通,故参考M.马尔穆拉(Michael Marmura)的建议,修正为“al-muqarr bi-hi”(被确认者)。[Cf. Michael Marmura, “Avicenna’s ‘Flying Man’ in Context”, The Monist 69 (1986): p.387]
  10. ^Ibn Sīnā, Avicenna’s De Anima (Arabic Text), pp.15.19-16.17. 本文所有阿拉伯语引文均由笔者直接从阿拉伯语译至中文。引文一的翻译,同时参考Michael Marmura, “Avicenna’s ‘Flying Man’ in Context”, The Monist 69 (1986): p.387;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35; Peter Adamson and Fedor Benevich, “The Thought Experimental Method: Avicenna’s Flying Man Argumen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Association 4 (2018): pp.148-149。
  11. ^在引文一中,“dhāt”共出现6次,均已标出。
  12. ^这三个问题首先由D.哈塞(Dag Hasse)提出,参见Dag Hasse, Avicenna’s De Anima in the Latin West: The Formation of a Peripatetic Philosophy of the Soul, 1160–1300, The Warburg Institute, 2000, p.81。(一)大多数学者同意“dhāt”指“自我”,但有些学者坚持“dhāt”指“本质”,参见Dag Hasse, Avicenna’s De Anima in the Latin West: The Formation of a Peripatetic Philosophy of the Soul, 1160–1300, The Warburg Institute, 2000, pp.81-84;Peter Adamson and Fedor Benevich, “The Thought Experimental Method: Avicenna’s Flying Man Argumen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Association 4 (2018): pp.153-154, pp.161-162。(二)大多数学者认为飞人论证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论证,参见Michael Marmura, “Avicenna’s ‘Flying Man’ in Context”, The Monist 69 (1986): pp.392-393; Dag Hasse, Avicenna’s De Anima in the Latin West: The Formation of a Peripatetic Philosophy of the Soul, 1160–1300, The Warburg Institute, 2000, pp.86-87;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37-38;但有些学者持反对意见,参见Lukas Muehlethaler, “Ibn Kammūna (d. 683/1284) on the Argument of the Flying Man in Avicenna’s Ishārāt and al-Suhrawardī’s Talwīḥāt”, in Avicenna and His Legacy: A Golden Age of Science and Philosophy, Y. Tzvi Langermann ed., Brepols Publishers, 2009, pp.181-182, pp.191-203; Peter Adamson and Fedor Benevich, “The Thought Experimental Method: Avicenna’s Flying Man Argumen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Association 4 (2018): pp.151-152。(三)关于飞人论证的目的,学者提出多种解读,这里不做一一总结,参见Michael Marmura, “Avicenna’s ‘Flying Man’ in Context”, The Monist 69 (1986): p.388; Dag Hasse, Avicenna’s De Anima in the Latin West: The Formation of a Peripatetic Philosophy of the Soul, 1160–1300, The Warburg Institute, 2000, pp.84-86; Peter Adamson and Fedor Benevich, “The Thought Experimental Method: Avicenna’s Flying Man Argumen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Association 4 (2018): p.152-155; Jari Kaukua, “The Flying and the Masked Man, One More Time: Comments on Peter Adamson and Fedor Benevich, ‘The Thought Experimental Method: Avicenna’s Flying Man Argumen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Association 6 (2020): pp.286-290。
  13. ^Cf. Ibn Sīnā, Al-Mubāḥathāt, Muḥsin Bīdārfar ed., Intishārāt-i Bīdār, 1992, pp.58-62, §§56-74.
  14. ^伊本·西那关于三段论反思性前提的详细讨论,参见Dimitri Gutas, “The Empiricism of Avicenna”, Oriens 40 (2012): pp.402-404。
  15. ^Ibn Sīnā, Al-Mubāḥathāt, Muḥsin Bīdārfar ed., Intishārāt-i Bīdār, 1992, pp.58.1-59.5, §§56-59.
  16. ^Ibn Sīnā, Al-Mubāḥathāt, Muḥsin Bīdārfar ed., Intishārāt-i Bīdār, 1992, pp.58.16-59.1, §58. 这种自我意识的推知模型,与亚里士多德所提出的模型相似。[Cf. Deborah Black, “Avicenna on Self-Awareness and Knowing that One Knows”, in The Unity of Science in the Arabic Tradition, Shahid Rahman, Tony Street, and Hassan Tahiri eds., Springer, 2008, p.63, p.66; Peter Adamson, “The Simplicity of Self-knowledge after Avicenna”, Arabic Sciences and Philosophy 28 (2018): p.260] 中世纪拉丁传统关于人的自我意识究竟是直接的或是间接的争论,以及拉丁哲学家如何在论战中以多种方式利用伊本·西那的飞人实验,参见Juhana Toivanen, “The Fate of the Flying Man: Medieval Reception of Avicenna’s Thought Experiment”, in Oxford Studies in Medieval Philosophy, Vol. 3, Robert Pasnau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80-86。
  17. ^Cf. Ibn Sīnā, Al-Mubāḥathāt, Muḥsin Bīdārfar ed., Intishārāt-i Bīdār, 1992, pp.59-60, §§60-64.
  18. ^Cf. Ibn Sīnā, Avicenna’s De Anima (Arabic Text): Being the Psychological Part of Kitāb al-Shifā’, Fazlur Rahman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9, p.255.6-10.
  19. ^Cf. Ibn Sīnā, Avicenna’s De Anima (Arabic Text): Being the Psychological Part of Kitāb al-Shifā’, Fazlur Rahman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9, p.256.11-15.
  20. ^Cf. Ibn Sīnā, Avicenna’s De Anima (Arabic Text): Being the Psychological Part of Kitāb al-Shifā’, Fazlur Rahman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9, p.4.4-10.
  21. ^中世纪阿拉伯哲学家常以宰德(Zayd)、阿姆尔(ʿAmr)和哈立德(Khālid)举例,相当于中文里的甲、乙、丙。
  22. ^Charles Taliaferro, “Masked Man”, in Bad Arguments: 100 of the Most Important Fallacies in Western Philosophy, Robert Arp et al. eds., Wiley Blackwell, 2019, p.365.
  23.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37.
  24. ^Cf. Deborah Black, “Avicenna on Self-Awareness and Knowing that One Knows”, in The Unity of Science in the Arabic Tradition, Shahid Rahman, Tony Street, and Hassan Tahiri eds., Springer, 2008, pp.63-87;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chaps.3-4; Ahmed Alwishah, “Avicenna on Self-Cognition and Self-Awareness”, in Aristotle and the Arabic Tradition, Ahmed Alwishah and Josh Hayes ed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143-163.
  25. ^值得注意的是,伊本·西那主张我们永远不会忽略自我,自我意识或认知是恒常的,尽管我们时常忽略自我意识(下详)。(Cf. Ibn Sīnā, Al-Ishārāt wa-l-Tanbīhāt, Mujtabā al-Zāriʿī ed., Būstān-i Kitāb, 2013, Namaṭ III.1, p.233)
  26. ^Ibn Sīnā, Al-Taʿlīqāt, Seyyed Hossein Mousavian ed., Iranian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2013, pp.481-482, §883, §885; cf. p.210, §327, p.442, §809.
  27. ^Cf. Deborah Black, “Avicenna on Self-Awareness and Knowing that One Knows”, in The Unity of Science in the Arabic Tradition, Shahid Rahman, Tony Street, and Hassan Tahiri eds., Springer, 2008, pp.65-67.
  28. ^Cf. Ibn Sīnā, Al-Taʿlīqāt, Seyyed Hossein Mousavian ed., Iranian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2013, p.483, §887.
  29. ^Cf. Ibn Sīnā, Al-Taʿlīqāt, Seyyed Hossein Mousavian ed., Iranian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2013, p.211.7-9, §329; Deborah Black, “Avicenna on Self-Awareness and Knowing that One Knows”, in The Unity of Science in the Arabic Tradition, Shahid Rahman, Tony Street, and Hassan Tahiri eds., Springer, 2008, pp.67-69.
  30. ^Cf. Ibn Sīnā, Avicenna’s De Anima (Arabic Text): Being the Psychological Part of Kitāb al-Shifā’, Fazlur Rahman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9, pp.255-257; Ibn Sīnā, Al-Mubāḥathāt, Muḥsin Bīdārfar ed., Intishārāt-i Bīdār, 1992, pp.59-60, §§60-62; Ibn Sīnā, Al-Ishārāt wa-l-Tanbīhāt, Mujtabā al-Zāriʿī ed., Būstān-i Kitāb, 2013, Namaṭ III.3, pp.234-235; Michael Marmura, “Avicenna’s ‘Flying Man’ in Context”, The Monist 69 (1986): pp.389-390; Deborah Black, “Avicenna on Self-Awareness and Knowing that One Knows”, in The Unity of Science in the Arabic Tradition, Shahid Rahman, Tony Street, and Hassan Tahiri eds., Springer, 2008, pp.72-73;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67-71.
  31. ^Cf. Ibn Sīnā, Al-Mubāḥathāt, Muḥsin Bīdārfar ed., Intishārāt-i Bīdār, 1992, p.60, §§63-64; Ibn Sīnā, Al-Ishārāt wa-l-Tanbīhāt, Mujtabā al-Zāriʿī ed., Būstān-i Kitāb, 2013, Namaṭ III.4, p.235;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72-75.
  32. ^Cf. Ibn Sīnā, Al-Mubāḥathāt, Muḥsin Bīdārfar ed., Intishārāt-i Bīdār, 1992, pp.226-227, §675; Deborah Black, “Avicenna on Self-Awareness and Knowing that One Knows”, in The Unity of Science in the Arabic Tradition, Shahid Rahman, Tony Street, and Hassan Tahiri eds., Springer, 2008, pp.71-72;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98-102.
  33. ^Cf. Ibn Sīnā, Al-Taʿlīqāt, Seyyed Hossein Mousavian ed., Iranian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2013, pp.208-210, §325.
  34. ^Ibn Sīnā, Al-Taʿlīqāt, Seyyed Hossein Mousavian ed., Iranian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2013, pp.442.11-443.1, §810.
  35. ^Ibn Sīnā, Al-Taʿlīqāt, Seyyed Hossein Mousavian ed., Iranian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2013, pp.440-441, §807.
  36. ^Cf. Ibn Sīnā, Al-Taʿlīqāt, Seyyed Hossein Mousavian ed., Iranian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2013, p.482, §886, p.484, §889.
  37. ^Cf. Jari Kaukua, “A Closed Book: Opacity of the Human Self in Mullā Ṣadrā”, Vivarium 52 (2014): pp.242-245;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116-117.
  38. ^Cf. Tianyi Zhang, A Philosophical Enquiry into the Nature of Suhrawardī’s Illuminationism: Light in the Cave, Brill, 2023, chap.2; Jari Kaukua, Self-Awareness in Islamic Philosophy: Avicenna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chaps.5-6.
  39. ^Suhrawardī, Ḥikmat al-Ishrāq, in Œuvres Philosophiques et Mystiques (Tome II), Henry Corbin ed., Institut d’Études et des Recherches Culturelles, 1993, p.112.3-4, §116.
  40. ^Ibn Kammūna, Sharḥ al-Talwīḥāt al-Lawḥiyya wa-l-ʿArshiyya (Vol. 3 Metaphysics), Najafqulī Ḥabībī ed., Mīrāth-i Maktūb, 2012, p.546.5-6.
  41. ^Cf. Ibn Sīnā, Avicenna’s De Anima (Arabic Text): Being the Psychological Part of Kitāb al-Shifā’, Fazlur Rahman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9, pp.209-221; Ibn Sīnā, Al-Ishārāt wa-l-Tanbīhāt, Mujtabā al-Zāriʿī ed., Būstān-i Kitāb, 2013, Namaṭ III.16-18, pp.247-249. 尽管伊本·西那的最终立场是较强版本的身心二元论,但他在《论灵魂》开篇I.1结尾首先提出飞人论证以确立较温和版本的身心二元论,目的是为“自身拥有观察真理能力者”提供一条捷径,使得他们能够“亲知和感受”各自灵魂的存在并确证灵魂的非物质性(见引文一),以便提前明确立场,而无需诉诸后文复杂繁琐的论证。
发布于 2024-05-24 15:17・IP 属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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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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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egorTalency

哇哦,当时看到作者对于飞人论证的科普就让我受益良多,现在竟然出论文了,可喜可贺

05-29 · IP 属地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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